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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续。

本文发表在 rolia.net 枫下论坛7.
好人和洋娃娃唯一的共同点,已婚。

两年抗战之后,吴菲同意了一句老套话:爱情的赌场上,没有赢家。

前提条件是,如果爱情存在,而生活是庄家。

她的时间被庄家颠倒了,二十出头该风雪月谈一个两个三个恋爱的时候,她懵头懵脑栽进婚姻的黑洞,坐在井底数着大饼摸着砖头望着一方圆形的天空;年级不小该进入围城筑窝下蛋的时候,她坐上大篷车把心放出去作极限流浪,爱得倾盆大雨相思成灾。

面对她的床,那张好人至今尚未躺在上面等待过黎明的床,她举手投降。

有首老歌叫‘黎明不要来’,三陪小姐通常改唱成‘午夜不要来’,可以做她的主题曲。

三陪们做缠绵状唱完了,还有成功的时候呢,良家妇女吴菲的午夜天天来,日日来,准时来,一次也不能拉下。

好友,她现在在这个城市有好友了,这样说,就算你不在乎,他就不为你想想吗?

吴菲也辩解过,他在机关,又有孩子,父母威胁敢离婚就脱离关系,他也没办法呀。

好友嗤之以鼻,哪条法律规定公务人员不能离婚?你也生个儿子老头老太婆还不上赶着来抱孙子?除非他爱你不够,不对,他根本不爱你,因为他不能用一个完整的人来爱你,他不过拿他的空余时间来喜欢你,比如喜欢钓鱼一样,喜欢钓,不喜欢养,白饶一顿野餐。

吴菲绿了脸,不是的,你不懂,我和他在一起的感觉,我的感受,说不出来,就像,像化了的糖。感情的事,不是身在其中,难说冷暖。而且,我真的可以和他交流,那种不用说话,不用动作,空气中两个人气场就可以融合。

好友无奈,糖?分明是鸦片!还气场呢,你的解码系统多半是颠倒的。算了,你愿意,你愿意半真半假半信不信,这下上了瘾。

吴菲低头,我是愿意啊,无论如何,我愿赌服输。

吴菲点算一下,她输掉两年时间,无数感情,和对爱情的信念,她整整衣衫,遵守诺言,付帐,离场。

离开赌场的吴菲,象一只胃酸过渡分泌的胃,总是空的,血拼商店,剪短头发,跳健身操,所有的事件都在短时间里被腐蚀掉,瞬间就又空荡荡的,还是觉得饿。

脑袋清醒的时候她偷偷算过,她有二十五天没和好人通过电话了,她不会打给他,他也没打给她,电信局最近线路都当掉了?一定的。

自从她发了那个分手的短信给他之后。

不问为什么,不苦苦挽留,甚至,不说再见。

他是否如释重负?

她又多输一样东西,面子。

此地不宜久留。

多留多输。

8.

没有爱情的时候,精力就对着事业啊进修啊之类的积极一面发泄,普遍被社会接受为正能量,或正精力,简称:正精。

吴菲最新的正经事:学英语。

三年后公司合资,事实证明吴菲正经得正是时候。

营销部的英文报告,她有本事写得象情书一样热情澎湃,冠冕堂皇,一波三折,义正词严,无中生有,希望总在人间,那头高鼻子的洋人通篇看到的都是爱,爱学习,爱产品,爱公司,爱客户,爱进取,不畏艰难的爱,忠贞不渝的爱,热泪盈眶之余,不由分说地加了她的薪水,提了她的职位。

她搭对了事业的班车。

而她的爱情则永远搭错车。

一直到她醒觉,对的那一班已经过了,如何错过,不得而知;而下一班对的车,名叫永远,停在叫永远的那个车站,永远不发车。

她的醒悟得益于儿子十岁时送她的一盆兰花,花了那小子二百个大洋的压岁钱。

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,吴菲还是感动得手发抖,从没有人送过她连盆带泥还没被腰斩的花呢,简直象接受了一条生命。

瓷青的花盆半透明,精致玲珑;叶片修长,扶疏有致;花朵细细的,淡黄色,她只想起一个字,雅。那香气,从没闻过如此安静的香气,非远非近,若有若无,不挑逗,不喧嚣,如同空气一样无迹可寻。

如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,如同空气一样自由自在,如同空气一样轻盈包容,吴菲发现自己有了做无尘道长的潜质。

大红大紫,大鸣大放的青春小鸟,一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
心里有暗暗的喜悦,青春也是一付沉重的负担,她欣然发现这付担子已经转交到别人肩头。

她去买了一张雕花的花梨木园凳,手工的,只上清漆,重如铁铸,价钱可以给车子换一套崭新的防水轮胎。

可是她高兴,她很是静得下来,闲时取一张干净抹布,抹过凳子每一个繁复的空隙,抹过花盆冰凉平滑的表面,沾点儿水,一片片抹过长长的叶片。

手背上,青紫的静脉已经悄悄地凸出了。

她坦然注视。

9.
然而,在青春欲去还留,欲留还羞的时候,吴菲也曾做过尴尬的抵抗。

一场明知不是对手,偏偏要咬一口的悲壮,实力太过悬殊,活像上演一场闹剧。

谁人斗得过时间?

吴菲在情场上输得一塌糊涂,妄想扳回一局。

蓝眼睛是学英语的副产品。

读写还好说,刀子嘴的‘吃得苦中苦’万试万灵,搁听说上头,就不中用了。

朋友带她上蛇口泡吧,成群结队的都是老外,寓学习于娱乐。

吴菲说‘Splendid’时是英国人,说‘Waas up yo?’时是美国人,说‘Givenchy’象意大利人,说‘Congnac‘象法国人,说‘Curry Chicgen’象菲律宾人,说‘I don’t like my nose, it’s too low’回到中国人。 蓝眼睛是功臣之一。

吴菲的平面五官在老外中是很受欢迎的,东方人的皮肤细腻,经老,高鼻子们眼中的吴菲自动年轻五岁,两杯啤酒下去,再减五岁。

所以吴菲总是好言劝慰他们,三杯正好,五杯为最,免得他们把她的年龄削减为未成年少女,产生罪恶感,导致言不达意。

那她岂不是白用功。

新年的前夕,一群人涌上深南大道游行,钟声敲着时间响起,声声流逝着过去的一个世纪,一个世纪,一百年。

吴菲发现周围全是人,高的矮的丑的美的男的女的有狐臭的没狐臭的,陌生人。

无边无际,容颜变换的陌生人,在眨眼的瞬间老去,白色的骨架在青色的肌肉中历历可数。

狐朋狗友都失散了,只除了蓝眼睛,至少她知道他的名字。

钟声一下下敲,每一下都敲在她心头,回音萦绕胸间,找不到出路,左冲右突,上翻下腾,随时可能爆炸。

武侠小说中练气走火入魔时都出现类似症状,吴菲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变成梅超风。

吴菲拼命大喊:蓝眼睛。

两只汗涔涔的手握在一起,两张干渴的唇吸在一块。

早晨醒来的时候,蓝眼睛温柔地拉起吴菲的手,深深地在手心里吻了一下,眼神里满满的笑意。那笑意因为是蔚蓝的,格外清新动人。

他歪起一边嘴角微笑,想说话,突然又在含着吴菲小小的鼻尖亲了一下。

然后他张开嘴唇,吴菲的每个毛孔都准备好了迎接‘La amour’。

“Button nose,从现在起,你就是我在深圳的老婆。”蓝眼睛如是说。

吴菲起床,穿衣,开门,离开,一言不发。

从此,她和蛇口酒吧说了永久的’farewell’。

她发现,自己居然还有颗卜卜跳,腾腾热,渴望romance的心。

比布鲁斯.威力斯还要die hard, very hard。

Very, very, very hard to die.10.
吴菲不再和她的宿命斗争,扒拉扒拉身边的人从,随手拈出一名,

靓仔。

一个电脑硕士靓仔。

一个失业一年的电脑硕士靓仔。

一个小她五岁的失业一年的电脑硕士靓仔。

硕士靓仔失业和就业的时间各占一半。他总是在被聘的两个月之后被炒,用一个月时间自怨自怜,用一个月时间挑挑拣拣,反反复复,周而复始。

直到每一家和电脑沾边的公司都领教了他的波大无脑。

波指电波,专电女人,不电程序。

然后他成功地将在职周期延长至一年,当然老板是女人。

专职是助理,兼职是情人,其实,不必分那么清。

365日纪念日,女老板发现成为行内的话题不是真的好玩儿,靓仔活像烙在她额头的纹身,每个人见面都会问候,带着一个浮浅的笑容,她分明看得见笑容下面的讥讽。她决定承受一时之痛,永久去掉这个印记,从前是一朵花,现在是一块疤。

法国大餐,日本温泉,夏威夷的海滩,温柔乡的抵死缠绵之后,送他上了爪洼国的飞机。
她有正事要办,好聚好散,永不相见。

硕士靓仔飞了一阵,晕了半天,降落在无泪城,在适当的时间地点和心情,和吴菲巧遇,老天爷注定。

结婚的时候,肚里的儿子五个月;离婚的时候,吃奶的儿子五个月。

硕士靓仔发现,吴菲的钱来的不轻松,花起来更不轻松,比方说,绝对无缘无故地送他数件范思哲衬衫,轮换着颜色穿,这叫人如何在酒吧里抬得起头来。

最过分的,换一款新手机也要被吴菲追着问,为什么?

硕士靓仔简直没脸睁开眼睛和这个世界面对面。

断然下堂求去。

一如继往的,无人挽留。

反正他也习惯了。

吴菲终于得到了生命中永远的唯一的男性,漂亮得人见人爱,车见车载, 花见花开。

奇怪的是,这孩子长得像洋娃娃,而不象靓仔,细致精巧的五官,有混血儿的味道,眼睛居然有蓝色的意味,小小年纪,着迷于钓鱼,一坐一整天,丝毫不觉烦闷。

吴菲开始还会回忆起曾经的沧海,后来,发现这孩子集沧海于一身,所以这孩子是她一个人的。

成人以来,她一直在旋转,太阳系随着银河旋转,地球随着太阳旋转,她随着时间旋转,家人,朋友,爱情,事业,娱乐,吃饭,睡觉,拉屎,理想,钞票,健康,青春,快乐,幸福,悲伤,孤独,绝望,希望,美好,丑陋,平庸,被她带起,转个不停。时而远,时而近,有些永远转飞出了轨道,消失了,有些与生俱来,不离不弃,有些快手抢来,辛苦难言。

她停止了自转,让地球带着她公转。

所有飞在空中的碎片静止,坠落,自动拼出一幅完整的图,是,还有空白,但大样已成,她还有时间等待新的碎片飞过,若有对的,她已炼就飞花摘叶手。

于是她的世界不再散乱,不必东寻西找,沉淀下来,集中成一个小小的圆,圆周是她的工作,圆心是她的家。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,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.n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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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枫下拾英 / 小说故事 / 转贴:吴菲一生 /作者:highheel
    本文发表在 rolia.net 枫下论坛1.
    吴菲的妈,用她砍遍街坊无敌手的刀子嘴,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一个外号:

    幺哥子吸铁石。

    当地话中,幺哥子专指惨绿少年,个个体态风流,貌美如花,隐含同志的意思。

    知女莫如母,吴菲的第一任丈夫,花名:洋娃娃。

    吴菲自个儿的那张脸,随着年龄的增长,与洋娃娃的一切漂亮特色渐行渐远。

    其实她长得很卡通。

    看过敌视你的花木兰吗,对,就那张扁脸,泥土色肌肤,两只分得很开,各自为阵的细长眼睛,那就是吴菲了 - 当然,得拿掉一样表情,花木兰脸上那种米国人才会有的,强悍倔强劲。

    关颖珊每个三周跳之前,都以如此表情为序曲。

    孔老夫子保佑下的炎黄土地,一时半会儿的还不出产此类女子。

    从小到大,吴菲的周围都紧密团结着一大群千娇百媚花样百出的美少年。唯一能够找到的解释,就是吴菲绝对不对他们的美貌地位构成任何威胁。

    百中挑一的洋娃娃顺理成章地成为吸铁石终结者。

    结婚的时候,洋娃娃户口年龄23,实岁21,和吴菲同年。

    洋娃娃从没想过欺骗党和人民,他妈带着三岁的他从乡下搬进城里和丈夫团聚的时候,派出所问:这男孩几岁?

    五岁,按乡下规矩,他妈报的是虚岁。

    派出所的人显出城里的派头:乡下营养差,这孩子长的太小了。这脸还真不象农村来的,洋歪歪的。你要给他增加营养,懂么,营养?

    躺在猪圈旁边的稻草堆上长至三岁的洋娃娃,有一双凹凹的大眼睛和笔挺的鼻梁,五岁的时候进了城里的小学。

    他不是天才,也不是蠢材,除了脑部发育跟着实岁走,心智和身体的发育到是追上了虚岁的脚步。

    所以他的功课不可能好。

    十岁的时候,漂亮爸爸和土气妈妈离了婚。离婚礼物,妈妈进了爸爸工作的银行。

    家里剩下三个力争上游的女人和一个得过且过的洋娃娃。

    另外两个女人是他的双胞胎并蒂莲姐姐,大双和小双。

    小双十六岁认识一个文艺中年,职业导演,天地良心口沫横飞地要把她培养成下一个陈冲。撇开每晚出演睡房小电影,二十岁的时候小双还没在大屏幕上说过一句台词,只好嫁了文艺中年。

    一个月后,大双嫁了美院的一个年轻讲师。

    洋娃娃结婚的第三个月,大双小双双双离婚。

    你不能不正视基因的存在。

    担心吴菲的前途。

    2.
    吴菲职高毕业,到洋娃娃的银行实习。

    洋娃娃当然是顶替他妈进银行的。

    银行的科长,大家都叫张姐的,对洋娃娃特别好。事实上大家都对他很好,那么漂亮,那么随遇而安,多招人喜欢啊。

    洋娃娃又对吴菲特别好,吴菲也特别习惯美貌男生对她好。

    直到舆论强迫她认识到:她简直是执到宝,还不好好珍惜。

    咋珍惜呢,放家里吧。

    刀子嘴开始不松口,后来听说要是结了婚,两个人的分数加起来,就够分福利房的资格了,分贝就从高音喇叭降低成杰伦低吟。

    她卖了自己也买不起三房一厅给女儿当陪嫁。

    隆而重之地照了结婚照,轰动一时。

    洋娃娃漂亮是公认的,可吴菲,谁想得到她居然那么上照?三千个白花花的大洋去而复来,婚纱影楼退了他们的钱,条件是把照片搁橱窗里。

    特别是那张穿大红裙褂的,吴菲梳了个低髻,插一朵红花,瓜子面,丹凤眼,厚嘟嘟的红嘴唇,活脱脱的一个古典美人儿。

    照相, 结婚,多新鲜呐,两个孩子玩儿得兴高采烈,得意忘形,笑脸进,笑脸出,还拉着小手。

    连吴菲她妈刀子嘴都歇了菜。

    谁敢说他们不是幸福?

    3.

    吴菲南下深圳的时候,时代已经进步了。

    进步的证据?吴菲那种平面的长相,被许多人称为:cute。

    她的非标准普通话口音也cute, 进了一家小公司,帮推销员记账催款听电话,客户听见这个卷舌平舌不分的小姐,没事总要多说几句,小姐那里银啊,声音好好听啊。

    吴菲好脾气,只要不出格,随口嘻哈几句。

    一来二去就熟了。

    二去三来就找她了。

    老板说不如你也试试做业务吧。

    刚好这个时候,各路神仙前来报料,洋娃娃与银行里某离婚女同进同出,同吃同住。
    最离谱的是,吴菲妈刀子嘴收到一个匿名女子电话,问吴菲是不是在深圳傍了大款不回来了,和洋娃娃的离婚手续办妥否。

    刀子嘴气得喘不过气发射不了飞刀,对方已经挂了电话。

    转头摇个电话把吴菲骂个狗血。

    这个时候的吴菲已经二十五了。

    二十一结婚,二十二岁时发现银行新招的坐柜员都要本科文凭,从张姐一个小科长到行长都在进修,考文凭,考职称。

    吴菲赶紧和洋娃娃商量,我们也进修吧,电大,自修都行啊。

    洋娃娃懒洋洋地说,你先学着吧。

    夜校开学的时候,发现洋娃娃豁然在座,一问,原来是张姐帮他报了名。

    吴菲当然不痛快,念着洋娃娃总算是上进好学,被窝里打两拳也就算了。

    二十三岁的时候,银行改革,吴菲改派外勤揽存款,一个月1000万的存款任务。

    洋娃娃调进科室,张姐真是一路都很关照他,连麻将台都总留着他的位。

    吴菲满城奔波,白天奔客户,晚上奔夜校,上完课奔张姐家,或是哪个同事家,或是哪个死党家,坐在洋娃娃的身后,添茶倒水,替换上厕所的人,麻将结束的时候,再去吃夜宵,吴菲的舌头一早已经睡着,食不知味。

    没味道有热量,这样她还胖了。

    二十四岁的时候,两个分行合并,要大量裁员,吴菲的文凭还差两个月到手,上了黑名单。

    那年冬天,没下雪,天上飘的都是大中小谣言。大小领导家中人满为患,麻将台开不成了。

    吴菲不能不低头,让洋娃娃跑一趟张姐家。

    行里最后分的一次福利房,张姐就在三层楼上面。

    洋娃娃眼睛离不开游戏机,说:张姐说了,我们两个学历都不够,但是我资历比较长,又属于照顾对象,所以先定了我不出局。你嘛,她会看着办的。

    吴菲慢慢地想,我到底嫁了一个什么人呢,回想起来,操办结婚,家居装修,买菜做饭,晚上一盆洗脚水,打水到水都是我,洋娃娃都在干什么?
    4.
    洋娃娃干什么分婚前婚后。

    婚前。

    他在单位里很照顾吴菲的,单位里上下左右的关系人情一一说给她听,银行里看不惯这拨子青春四溅的女娃娃的更年期妇女大把,一步不留神就踏进了绣花小鞋玻璃小鞋烙铁小鞋,忍气吞声哭天抹泪奋起抗争之后率先淘汰了长得最好的小实习生;账面平不了的时候,洋娃娃陪她加班点算,这可是一分钱也能逼死人的活计,没有经验手忙脚乱,第二天人家来上班了,还结不了头天的帐,咋办呢,走人,于是又跑掉俩。那会儿还不兴真人秀,要不,电视台搁一录像机在银行大厅里,就是一出活生生的幸存者。幸存者之一吴菲为了自己的幸存,满怀一肚子的感激,对洋娃娃。

    这还没打住,洋娃娃吃饭玩乐都叫上她,下了班送她回家,吴菲发疯不打伞,他也陪她一起淋雨。

    两个人一起感冒。

    感激演变成感动,吴菲觉得浪漫得到了家。

    夜深的时候,牌局散了,洋娃娃会跑来她家楼下唤她。他口哨吹得好,清越明亮,菲菲,菲菲,菲菲,声音寻着吴菲的耳膜扑来,在上面敲着小鼓,咚咚,咚咚,咚咚。吴菲心里头小鹿横冲直撞,胡乱找了袋垃圾就往楼下窜。

    结婚后,洋娃娃做的事就是上班,打麻将,吃火锅。 他一定是群居动物,事事都要半打人左右才进行。

    这样搅个天昏地暗,两个人该做的事越做越少,睡觉回归到纯洁天然的睡觉。

    谁还架得住他家里三个女人,两个孩子轮流过来安营。

    旁观者清,一群人去九寨沟旅游,行李车票住宿全都是吴菲出头张罗,过一个冰川的时候,洋娃娃的手机掉了,沿着陡坡滑下了沟。

    吴菲跟当地农民买了一双草鞋,绑在靴子的外面,揪着草根下去捡了上来。

    好朋友爆发了,你***连他老妈都不如,你***就是他一老妈子。

    有那么严重吗?吴菲没觉得,剪着一个干净利落的短发,一付女能人的样子。

    银行呆下去是没前途了,和洋娃娃呆下去的前途,吴菲没工夫想。

    拿到文凭,她干脆主动辞了职。

    当初长得最好走得最早的姐妹被人抠去深圳,介绍她一份工。

    才半年工夫,火借了北风的势,从老家席卷而来,烧到眉毛了。吴菲飞回老家,看着眼前那张漂亮的脸,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,又像是小学生被老师问话,半声不吭。

    半年前,他也没说什么呀,只是从两个人的存折中提了一半储蓄,一万五千块钱,叫她别亏待自己,熬不下去就回家。

    三个月前,五一长假,他飞来看她,同行的还有小双,为了第一次看到大海,吴菲陪着他们在小梅沙制造出惊人的噪音,高高兴兴地出了一回洋相。

    不否认就是承认,吴菲气冲上头,活像身体内架着一根棍子,无法放松,直哽哽地说:离婚。

    洋娃娃依旧不否认。

    房子和现金都给了吴菲。

    二十五岁的单身女人吴菲开始跑客户,减肥,学车,上网。

    5.

    减肥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,要象吴菲一样一个月瘦十来斤苦不堪言。

    成功是在第三个月姗姗迟来的,吴菲的秘诀?不吃。

    前两个月是实验阶段,只见钱包缩水,不见腰围缩水。头晕,心跳过速,拉肚子,漏油,加起来让吴菲明白了两件事;
    第一, 女明星的美容瘦身秘诀都是狗屎,刀子嘴的名言最是正经: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从此吴菲走上一条不当化妆品减肥药冤大头的康庄大道。
    第二, 成人纸尿片市场形势一片大好是有坚强的市场基础的。

    饿到半夜里睡不着,胃里有小猫的爪子在抓挠,辗转反侧中,听到清越的口哨,菲菲,菲菲,好像书上说过极度饥饿会导致幻听。

    美男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吴菲身边汇集,吴菲赶苍蝇一样撵开他们,她怀疑自己患了美男恐惧症。

    被老公飞掉,对美男严冬般寒冷对丑男春天般温暖,上述两条成功地协助吴菲在同事和客户中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。

    但最关键的仍旧是刀子嘴的千古名言: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同事嫌琐碎嫌麻烦嫌难搞的客户,一律半卖半送移交给她;一旦同客户熟了,吴菲总是诚恳地请他们介绍行内的熟人给她,年纪轻轻的女孩子,看着挺顺眼的,脾气挺温和的,说话挺客气的,办事挺认真的,礼貌挺周全的,心眼挺仔细的,反正是要用的,价钱都一样的,何不跟她买的。

    星期六,吴菲还开着她的二手桑塔纳在二线关外转悠,约好去一家小厂看看,好好的路走着走着突然被挖断一个大坑,绕吧,绕来绕去,迷路了。

    正午明晃晃的太阳下,左手一大片香蕉树没有一个人影,右手一大片草坡没有一个鬼影,还好,前面开过来一辆车。

    吴菲站在路边拦住她,问路。

   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,好人开车在前面带路,一直带她到工厂门口。

    原来好人是来附近钓鱼的,吴菲的晚餐吃了烤鱼。

    新鲜的鱼在柴火上烤熟了,洒几粒盐,吴菲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特别,这么滋味的鱼。

    6.
    好人的不仅仅是一个好人,还是一个特别的人。

    好人年纪三十出头,却爱听老歌,看老电影。

    吴菲第一次在他车上听到久违的‘三套车’‘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’‘我们都是神枪手’,白痴一样久久合不拢嘴巴,认定这是一个很有情趣很有个性的人。

    后来吃完好人做的姜葱蟹清蒸鱼盐水芥兰,坐在客厅里看‘地道战’,看着好人提前三秒念出每一句台词,吴菲就有些晕菜。

    好人的致命武器,丑。

    广东本地人长得好的少,皮肤更糟,若把吴菲的脸皮比作浅褐色的精致山羊皮,那好人的脸皮就是深棕色的加厚牛皮。

    只要是和洋娃娃背道而驰的长相,吴菲都觉得好。

    好人的杀人锏,当然是做好事。

    星期天,吴菲穿着睡衣开门,是‘顺电’送货的,空调,音响,洗衣机,外加一张粉蓝的布艺沙发。

    安装完毕的工人们走了,吴菲在音响里放上一张‘神秘花园’,两步跨到小小的厅房中央,突然象被抽了筋的小白龙,肌肉骨节一叠叠翻倒,蹲在地上,哭得稀里哗啦,乱七糟八。
    虽然她的工资算可以了,她搬出了分租的农民房,一个人付房租,一个人供车子,看起来风光,只有自己清楚,内里全是空的。

    买完电脑,就只能买一台降价的彩电了,衣服都是华强北那些出口转内销的小店淘来的,刀子嘴最近身体不好,要寄钱回家给她看病。在这个城市里,她的存折是个笑话,她的自修大专学历是个笑话,有时候,她觉得自己,一个二十六岁的离婚女人,不美,不强,不富,不后台,活下来需要一个童话。

    好人开着‘大篷车’,唱着‘到处流浪’,远远看去,恰似一个伸手可及的童话。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,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.n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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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好人和洋娃娃唯一的共同点,已婚。

      两年抗战之后,吴菲同意了一句老套话:爱情的赌场上,没有赢家。

      前提条件是,如果爱情存在,而生活是庄家。

      她的时间被庄家颠倒了,二十出头该风雪月谈一个两个三个恋爱的时候,她懵头懵脑栽进婚姻的黑洞,坐在井底数着大饼摸着砖头望着一方圆形的天空;年级不小该进入围城筑窝下蛋的时候,她坐上大篷车把心放出去作极限流浪,爱得倾盆大雨相思成灾。

      面对她的床,那张好人至今尚未躺在上面等待过黎明的床,她举手投降。

      有首老歌叫‘黎明不要来’,三陪小姐通常改唱成‘午夜不要来’,可以做她的主题曲。

      三陪们做缠绵状唱完了,还有成功的时候呢,良家妇女吴菲的午夜天天来,日日来,准时来,一次也不能拉下。

      好友,她现在在这个城市有好友了,这样说,就算你不在乎,他就不为你想想吗?

      吴菲也辩解过,他在机关,又有孩子,父母威胁敢离婚就脱离关系,他也没办法呀。

      好友嗤之以鼻,哪条法律规定公务人员不能离婚?你也生个儿子老头老太婆还不上赶着来抱孙子?除非他爱你不够,不对,他根本不爱你,因为他不能用一个完整的人来爱你,他不过拿他的空余时间来喜欢你,比如喜欢钓鱼一样,喜欢钓,不喜欢养,白饶一顿野餐。

      吴菲绿了脸,不是的,你不懂,我和他在一起的感觉,我的感受,说不出来,就像,像化了的糖。感情的事,不是身在其中,难说冷暖。而且,我真的可以和他交流,那种不用说话,不用动作,空气中两个人气场就可以融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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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吴菲低头,我是愿意啊,无论如何,我愿赌服输。

      吴菲点算一下,她输掉两年时间,无数感情,和对爱情的信念,她整整衣衫,遵守诺言,付帐,离场。

      离开赌场的吴菲,象一只胃酸过渡分泌的胃,总是空的,血拼商店,剪短头发,跳健身操,所有的事件都在短时间里被腐蚀掉,瞬间就又空荡荡的,还是觉得饿。

      脑袋清醒的时候她偷偷算过,她有二十五天没和好人通过电话了,她不会打给他,他也没打给她,电信局最近线路都当掉了?一定的。

      自从她发了那个分手的短信给他之后。

      不问为什么,不苦苦挽留,甚至,不说再见。

      他是否如释重负?

      她又多输一样东西,面子。

      此地不宜久留。

      多留多输。

      8.

      没有爱情的时候,精力就对着事业啊进修啊之类的积极一面发泄,普遍被社会接受为正能量,或正精力,简称:正精。

      吴菲最新的正经事:学英语。

      三年后公司合资,事实证明吴菲正经得正是时候。

      营销部的英文报告,她有本事写得象情书一样热情澎湃,冠冕堂皇,一波三折,义正词严,无中生有,希望总在人间,那头高鼻子的洋人通篇看到的都是爱,爱学习,爱产品,爱公司,爱客户,爱进取,不畏艰难的爱,忠贞不渝的爱,热泪盈眶之余,不由分说地加了她的薪水,提了她的职位。

      她搭对了事业的班车。

      而她的爱情则永远搭错车。

      一直到她醒觉,对的那一班已经过了,如何错过,不得而知;而下一班对的车,名叫永远,停在叫永远的那个车站,永远不发车。

      她的醒悟得益于儿子十岁时送她的一盆兰花,花了那小子二百个大洋的压岁钱。

     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,吴菲还是感动得手发抖,从没有人送过她连盆带泥还没被腰斩的花呢,简直象接受了一条生命。

      瓷青的花盆半透明,精致玲珑;叶片修长,扶疏有致;花朵细细的,淡黄色,她只想起一个字,雅。那香气,从没闻过如此安静的香气,非远非近,若有若无,不挑逗,不喧嚣,如同空气一样无迹可寻。

      如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,如同空气一样自由自在,如同空气一样轻盈包容,吴菲发现自己有了做无尘道长的潜质。

      大红大紫,大鸣大放的青春小鸟,一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
      心里有暗暗的喜悦,青春也是一付沉重的负担,她欣然发现这付担子已经转交到别人肩头。

      她去买了一张雕花的花梨木园凳,手工的,只上清漆,重如铁铸,价钱可以给车子换一套崭新的防水轮胎。

      可是她高兴,她很是静得下来,闲时取一张干净抹布,抹过凳子每一个繁复的空隙,抹过花盆冰凉平滑的表面,沾点儿水,一片片抹过长长的叶片。

      手背上,青紫的静脉已经悄悄地凸出了。

      她坦然注视。

      9.
      然而,在青春欲去还留,欲留还羞的时候,吴菲也曾做过尴尬的抵抗。

      一场明知不是对手,偏偏要咬一口的悲壮,实力太过悬殊,活像上演一场闹剧。

      谁人斗得过时间?

      吴菲在情场上输得一塌糊涂,妄想扳回一局。

      蓝眼睛是学英语的副产品。

      读写还好说,刀子嘴的‘吃得苦中苦’万试万灵,搁听说上头,就不中用了。

      朋友带她上蛇口泡吧,成群结队的都是老外,寓学习于娱乐。

      吴菲说‘Splendid’时是英国人,说‘Waas up yo?’时是美国人,说‘Givenchy’象意大利人,说‘Congnac‘象法国人,说‘Curry Chicgen’象菲律宾人,说‘I don’t like my nose, it’s too low’回到中国人。 蓝眼睛是功臣之一。

      吴菲的平面五官在老外中是很受欢迎的,东方人的皮肤细腻,经老,高鼻子们眼中的吴菲自动年轻五岁,两杯啤酒下去,再减五岁。

      所以吴菲总是好言劝慰他们,三杯正好,五杯为最,免得他们把她的年龄削减为未成年少女,产生罪恶感,导致言不达意。

      那她岂不是白用功。

      新年的前夕,一群人涌上深南大道游行,钟声敲着时间响起,声声流逝着过去的一个世纪,一个世纪,一百年。

      吴菲发现周围全是人,高的矮的丑的美的男的女的有狐臭的没狐臭的,陌生人。

      无边无际,容颜变换的陌生人,在眨眼的瞬间老去,白色的骨架在青色的肌肉中历历可数。

      狐朋狗友都失散了,只除了蓝眼睛,至少她知道他的名字。

      钟声一下下敲,每一下都敲在她心头,回音萦绕胸间,找不到出路,左冲右突,上翻下腾,随时可能爆炸。

      武侠小说中练气走火入魔时都出现类似症状,吴菲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变成梅超风。

      吴菲拼命大喊:蓝眼睛。

      两只汗涔涔的手握在一起,两张干渴的唇吸在一块。

      早晨醒来的时候,蓝眼睛温柔地拉起吴菲的手,深深地在手心里吻了一下,眼神里满满的笑意。那笑意因为是蔚蓝的,格外清新动人。

      他歪起一边嘴角微笑,想说话,突然又在含着吴菲小小的鼻尖亲了一下。

      然后他张开嘴唇,吴菲的每个毛孔都准备好了迎接‘La amour’。

      “Button nose,从现在起,你就是我在深圳的老婆。”蓝眼睛如是说。

      吴菲起床,穿衣,开门,离开,一言不发。

      从此,她和蛇口酒吧说了永久的’farewell’。

      她发现,自己居然还有颗卜卜跳,腾腾热,渴望romance的心。

      比布鲁斯.威力斯还要die hard, very hard。

      Very, very, very hard to die.10.
      吴菲不再和她的宿命斗争,扒拉扒拉身边的人从,随手拈出一名,

      靓仔。

      一个电脑硕士靓仔。

      一个失业一年的电脑硕士靓仔。

      一个小她五岁的失业一年的电脑硕士靓仔。

      硕士靓仔失业和就业的时间各占一半。他总是在被聘的两个月之后被炒,用一个月时间自怨自怜,用一个月时间挑挑拣拣,反反复复,周而复始。

      直到每一家和电脑沾边的公司都领教了他的波大无脑。

      波指电波,专电女人,不电程序。

      然后他成功地将在职周期延长至一年,当然老板是女人。

      专职是助理,兼职是情人,其实,不必分那么清。

      365日纪念日,女老板发现成为行内的话题不是真的好玩儿,靓仔活像烙在她额头的纹身,每个人见面都会问候,带着一个浮浅的笑容,她分明看得见笑容下面的讥讽。她决定承受一时之痛,永久去掉这个印记,从前是一朵花,现在是一块疤。

      法国大餐,日本温泉,夏威夷的海滩,温柔乡的抵死缠绵之后,送他上了爪洼国的飞机。
      她有正事要办,好聚好散,永不相见。

      硕士靓仔飞了一阵,晕了半天,降落在无泪城,在适当的时间地点和心情,和吴菲巧遇,老天爷注定。

      结婚的时候,肚里的儿子五个月;离婚的时候,吃奶的儿子五个月。

      硕士靓仔发现,吴菲的钱来的不轻松,花起来更不轻松,比方说,绝对无缘无故地送他数件范思哲衬衫,轮换着颜色穿,这叫人如何在酒吧里抬得起头来。

      最过分的,换一款新手机也要被吴菲追着问,为什么?

      硕士靓仔简直没脸睁开眼睛和这个世界面对面。

      断然下堂求去。

      一如继往的,无人挽留。

      反正他也习惯了。

      吴菲终于得到了生命中永远的唯一的男性,漂亮得人见人爱,车见车载, 花见花开。

      奇怪的是,这孩子长得像洋娃娃,而不象靓仔,细致精巧的五官,有混血儿的味道,眼睛居然有蓝色的意味,小小年纪,着迷于钓鱼,一坐一整天,丝毫不觉烦闷。

      吴菲开始还会回忆起曾经的沧海,后来,发现这孩子集沧海于一身,所以这孩子是她一个人的。

      成人以来,她一直在旋转,太阳系随着银河旋转,地球随着太阳旋转,她随着时间旋转,家人,朋友,爱情,事业,娱乐,吃饭,睡觉,拉屎,理想,钞票,健康,青春,快乐,幸福,悲伤,孤独,绝望,希望,美好,丑陋,平庸,被她带起,转个不停。时而远,时而近,有些永远转飞出了轨道,消失了,有些与生俱来,不离不弃,有些快手抢来,辛苦难言。

      她停止了自转,让地球带着她公转。

      所有飞在空中的碎片静止,坠落,自动拼出一幅完整的图,是,还有空白,但大样已成,她还有时间等待新的碎片飞过,若有对的,她已炼就飞花摘叶手。

      于是她的世界不再散乱,不必东寻西找,沉淀下来,集中成一个小小的圆,圆周是她的工作,圆心是她的家。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,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.n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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